这里是时光的短波,正在调频1931到1945的刻度。当日寇的铁蹄碾碎白山黑水的宁静,东北的林海雪原里,不仅有枪杆子的反抗,更有笔杆子的呐喊。那些蘸着血泪写下的文字,直到今天,还在纸页间发烫。
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,沈阳城市建设学院“银杏之声”理论宣讲团特别制作名篇诵读专题节目《中国抗战文学声音地图》之东北篇,赓续红色基因,感悟文学魅力,沉浸式演绎东北作家群笔下东北人民奋起抗争的不屈篇章。
亲爱的听众朋友们,让我们循着文字的足迹,在年轻的声线里,重听这片土地曾经的疼痛与倔强。
本期内容:萧红《九一八致弟弟书》(节选)
朗读者:“银杏之声”理论宣讲团 孔翔鹏
作者及作品背景简介

萧红是中国现代著名作家,1911年6月1日诞生于中国北方呼兰河畔,不足十年的创作生涯为祖国的文学宝库留下近百万字的文学珍品。从1932年开始创作至1942年结束,正处于中国抗日战争时期(1931-1945),日本关东军制造九一八事变,入侵占领东北,炮制出满洲傀儡国,身在沦陷东北的萧红走向文坛,发表了具有阶级意识和民族国家意识的文学作品。为了继续文学创作活动,躲避日伪的文稿审查,萧红远走他乡,流浪在上海、武汉、临汾、西安、重庆、香港等地,在国土惨遭分裂、日军狂轰滥炸、中国军队顽强抵抗却节节败退之时,萧红创作出一系列风格迥异的作品。

写下《九一八致弟弟书》时,萧红已是疾病缠身。那是1941年9月,四个月后,萧红就病逝了。战火纷飞,踪迹不明,这封《九一八致弟弟书》,自是9无法寄出,最终发表在1941年9月26日《大公报》文艺专栏上,饱含着深沉的家国情怀与感人至深的血脉之情。
作为东北作家,萧红对“九一八”有着沉痛的生命体验,甚至已成为她的记忆坐标,以至于在十年后的1941年“九一八”前夕,在给弟弟张秀珂的家书中,把对他的思念融入了抗战的背景当中。
信里,萧红回忆了她与弟弟相处的点滴。自萧红出走后,他们各自成长,然而在萧红的记忆中,弟弟仍是幼时的模样,殊不知他已成长为一名战士,这让萧红觉得既生疏,又新鲜。直至弟弟来信告诉她祖父的坟头长了一棵小树,萧红才把信中的弟弟与印象中的弟弟合而为一,其中流露出的是人事流转,时移世易的无奈与沧桑。
正文 九一八致弟弟书(节选)
萧红
可弟:
小战士,你也做了战士了,这是我想不到的。
世事恍恍惚惚的就过了;记得这十年中只有那么一个短促的时间是与你相处的,那时间短到如何程度,现在想起就像连你的面孔还没有来得及记住,而你就去了。
记得当我们都是小孩子的时候,当我离开家的时候,那一天的早晨你还在大门外和一群孩子们玩着,那时你才是十三四岁的孩子,你什么也不懂,你看着我离开家向南大道上奔去,向着那白银似的满铺着雪的无边的大地奔去。你连招呼都不招呼,你恋着玩,对于我的出走,你连看我也不看。
而事隔六七年,你也就长大了,有时写信给我,因为我的漂流不定,信有时收到,有时收不到。但在收到信中我读了之后,竟看不见你,不是因为那信不是你写的,而是在那信里边你所说的话,都不象是你说的。这个不怪你,都只怪我的记忆力顽强,我就总记着,那顽皮的孩子是你,会写了这样的信的,会说了这样的话的,哪能够是你。比方说——生活在这边,前途是没有希望,等等……
这是什么人给我的信,我看了非常的生疏,又非常的新鲜,但心里边都不表示什么同情,因为我总有一个印象,你晓得什么,你小孩子,所以我回你的信的时候,总是愿意说一些空话,问一问家里的樱桃树这几年结樱桃多少?红玫瑰依旧开花否?或者是看门的大白狗怎样了?关于你的回信,说祖父的坟头上长了一棵小树。在这样的话里,我才体味到这信是弟弟写给我的。
但是没有读过你的几封这样的信,我又走了。越走越离得你远了,从前是离着你千百里远,那以后就是几千里了。可弟,我们都是自幼没有见过海的孩子,可是要沿着海往南下去了,海是生疏的,我们怕,但是也就上了海船,飘飘荡荡的,前边没有什么一定的目的,也就往前走了。
半年之后,我还没有回上海,不知怎么的,你又来了信,这信是来自上海的,说你已经到了上海,是到上海找我的。
我想这可糟了,又来了一个小吉卜西。这流浪的生活,怕你过不惯,也怕你受不住。
但你说,“你可以过得惯,为什么我过不惯。”
于是你就在上海住下了。
等我一回到上海,你每天到我的住处来,有时我不在家,你就在楼廊等着,你就睡在楼廊的椅子上,我看见了你的黑黑的人影,我的心里充满了慌乱。我想这些流浪的年轻人,都将流浪到哪里去,常常在街上碰到你们的一伙,你们都是年轻的,都是北方的粗直的青年。内心充满了力量,你们是被逼着来到这人地生疏的地方,你们都怀着万分的勇敢,只有向前,没有回头。但是你们都充满了饥饿,所以每天到处找工作。你们是可怕的一群,在街上落叶似的被秋风卷着,寒冷来的时候,只有弯着腰,抱着膀,打着寒颤。肚里饿着的时候,我猜得到,你们彼此的乱跑,到处看看,谁有可吃的东西。
在这种情形之下,从家跑来的人,还是一天一天的增加,这自然都说是以往,而并非是现在。现在我们已经抗战四年了。在世界上还有谁不知我们中国的英勇,自然而今你们都是战士了。
不过在那时候,因此我就有许多不安。我想将来你到什么地方去,并且做什么?
那时你不知我心里的忧郁,你总是早上来笑着,晚上来笑着。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你已经得到了无限的安慰了。似乎是你所存在的地方,已经绝对的安然了,进到我屋子来,看到可吃的就吃,看到书就翻,累了,躺在床上就休息。你那种傻里傻气的样子,我看了,有的时候,觉得讨厌,有的时候也觉得喜欢,虽是欢喜了,但还是心口不一地说:
“快起来吧,看这么懒。”
不多时就七七事变,很快你就决定了,到西北去,做抗日军去。
你走的那天晚上,满天都是星,就象幼年我们在黄瓜架下捉着虫子的那样的夜,那样黑黑的夜,那样飞着萤虫的夜。
你走了,你的眼睛不大看我,我也没有同你讲什么话。我送你到了台阶上,到了院里,你就走了。那时我心里不知道想什么,不知道愿意让你走,还是不愿意。只觉得恍恍惚惚的,把过去的许多年的生活都翻了一个新,事事都显得特别真切,又都显得特别的模糊,真所谓有如梦寐了。
恰巧在抗战不久,我也到山西去,有人告诉我你在洪洞的前线,离着我很近,我转给你一封信,我想没有两天就可看到你了。那时我心里可开心极了,因为我看到不少和你那样年轻的孩子们,他们快乐而活泼,他们跑着跑着,当工作的时候嘴里唱着歌。这一群快乐的小战士,胜利一定属于你们的,你们也拿枪,你们也担水,中国有你们,中国是不会亡的。
虽然我给你的信,你没有收到,我也没能看见你,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竟很放心,就象见到了你的一样。因为你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,于是我就把你忘了。但是从那以后,你的音信一点也没有的。而至今已经四年了,你到底没有信来。
我本来不常想你,不过现在想起你来了,你为什么不来信。于是我想,这都是我的不好,我在前边引诱了你。
今天又快到九一八了,写了以上这些,以遣胸中的忧闷。
愿你在远方快乐和健康。
尾声
80年过去,林海依旧茫茫,而文字里的东北之魂,早已化作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力量。感谢“银杏之声”理论宣讲团的同学们,用声音打捞起这些属于家乡的抗战记忆,带我们回溯东北作家群在流亡中握笔、在战火中疾书的身影。
亲爱的听众朋友们,《中国抗战文学声音地图》东北篇的今日旅程到这里就结束了,但黑土地上的精神火种,永远在传承中燃烧。朋友们,我们下期再见。
本期内容鸣谢:学习强国电台、西南大学、萧红故居纪念馆等互动平台。